大雪中的陇西图李丹琦

村里的农家乐鱼塘

　　

春节返乡记
　　2019年的春节，全国凉热不均，北方晴冷、江浙湿冷，广东却过了个最热春节。和天气一样，过年返乡的记者们，在看到家乡一年以来的巨变时，心情也是或喜或忧。
　　历年《春节返乡记》报道中，我们看到在互联网等科技的进击下，中国正变得原来越“平”，原本巨大的城乡差异、城乡鸿沟正在被逐渐填平，电商、直播、短视频等移动互联网生活模式的普及，让小城青年与世界的距离变得更近。
　　今年，记者们更关注的是人，互联网不仅仅改变了生活方式，更在改变人谋生的方式：在浙江湖州，传统的“坐家厨师”在消失，新兴的“网络作家”却靠写书买了几套房；在江苏盱眙，线上线下融合的新零售，让年轻人找到了新的创业方向；在甘肃陇西，丝绸之路的重镇，直播和微商让这里的女人赚得不菲的收入；而在安徽池州，网约车司机却因富裕后开车返乡的老乡没了生意……
　　今年春节档大火的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取材自刘慈欣小说《乡村教师》，原文中，一群位于社会底层的农村孩子，因为通过了外星人的测试，最终拯救了地球，而他们的知识来自那位身患绝症的乡村教师。
　　学习、传承，正是人类抵御熵增的力量。近几十年的科技加速对传统带来不可避免的“熵增”，而人类则一如既往地利用自己超强的适应和学习能力，跳出传统，在新时代中找到自己的活法。从这个角度而言，没有什么职业不可替代，也一定有新世界在等着你。
折叠的小城 转型的中年人
记者：孙妍家乡：浙江省湖州市菱湖镇
故乡印象“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我的家乡位于浙江省湖州市菱湖镇，自古富庶，才子佳人辈出，富商巨贾云集，是素有“上海后花园”之称的江南鱼米之乡，又临近杭州这个电商聚集之地。所以，一二线城市实验成功的商业模式，摸索成熟的互联网科技，很快就会被复制到我的家乡。
　　2015年，支付宝和微信打得火热，战火第一时间就蔓延到了我的家乡，往常春节以打牌为娱乐的大妈们，竟然疯狂地抢起微信红包。2016年，跨境电商拉近了中国人与世界的距离，菱湖又做起了海淘小镇，在家门口就能买到日本的马桶盖。2017年，直播、快手开始蚕食小镇青年的娱乐时光，农村P2P骗局裹挟着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老人们，一路狂奔。2018年，中佳易购、钱宝等披着互联网金融外衣的庞氏骗局，一个紧接着一个被揭开真面目，而小镇的男女老幼，分别找到了新的赚钱方式。
　　新旧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中年人被迫转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留在故乡。
　　郝景芳在《北京折叠》里设定了三个相互折叠的世界，上层操控规则，中层快节奏工作，底层的穷人终日为生计奔波，步履维艰，三个阶层生来拥有的空间和时间便是不公平的，隐喻了阶级固化。然而，互联网科技正在拉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底层空间里的工人完全可以被机器人取代，对社会没有贡献价值的人将被折叠。
　　春节返乡，小城的另一种折叠展现在我眼前。
　　一些旧的职业在被淘汰，一些新的职业在兴起。新旧职业群体分别存在于两个平行的空间里，看似没有交集和折叠，实则不然。
消失的厨师新兴的作家
　　春节期间，我看了两本书。一本书出自做厨师的大伯之手，一本书出自做网络小说家的发小之手。
　　许大伯不是一位普通的厨师，而是一位“坐家厨师”，这是一个在广大农村走家串户，为农民烹饪婚丧酒席的厨师群体。他们常常是由师徒、夫妻或兄弟集结成小团队，自带碗筷锅灶，承办各类酒席。近年来，农民们富起来了，开始涌到酒店里办酒席。露天流水席消失了，乡间邻里互借桌凳的热闹场面不见了，菜的味道变了，“坐家厨师”这个群体也在慢慢消失。许大伯把他毕生所学的厨艺化成了文字，自掏腰包出版成册。翻开这本书，我见识到了“四大家族”之一陈果夫家族的私厨菜谱，更重温了江南一带婚丧嫁娶的各种风俗习惯。震撼的同时，不禁扼腕叹息，“坐家厨师”这个群体正随着这些菜谱和风俗一起消逝。
　　辛（化名）是我的发小，多年之后再联络，他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络小说家，写一本小说，换一套房子，成了邻里间传诵一时的佳话。通过在网络上写小说，他改变了家人的生活质量，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他是大人口中的差生，高中毕业后便开始工作糊口。写小说原本是被他偷偷珍藏起来的爱好，初中上课时就在小本子上写着玩，悄悄与同桌分享。每天12小时的重劳力活儿让他身体疲惫，却激发了他重拾写作的欲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网上孤独地写作，并无人赏识。
　　一年后，他当上了消防兵，每天除了出勤就是写小说，战友们笑话他整天胡思乱想，他也就不自信地放下了笔。直到有一天，辛在部队犯了错，指导员拿出十页白纸，狠狠拍在桌子上让他写检讨，结果他三下五除二就写完了，指导员又气又笑：“你写检讨这么好，怎么不去写小说啊！”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一年，部队刚造了电脑室，辛每天雷打不动地去那打字。那一年，随着网络剧的改编，网络小说开始达到高潮，那本被指导员训斥出来的玄幻小说，也渐渐有了名气。如今，辛的小说已经被改编成有声书、漫画，版权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乍看之下，“坐家厨师”这一旧职业群体注定被时代淘汰，网络小说家这一新职业群体注定被时代拣选，两个空间看似没有折叠。实则不然，在新旧两个职业群体没有交集时，他们分别在自我折叠，淘汰不适应时代的人，留下与时俱进的人。
　　两年前，隔壁的阿强哥做起了游戏主播，原以为故事的走向是网瘾少年摇身一变，成为坐拥几百万粉丝的知名主播，但事实是，阿强哥仍旧没有从直播市场里赚到钱，因为没有天赋，逃不出二八法则。为跑滴滴买的二手比亚迪也变卖了，因为这个“空心”的小城镇留不住年青人，老年人和中年人都用电瓶车和私家车代步，连出租车都发展不起来，怎么养活专跑顺风车的滴滴司机？
中年人网上拍房
　　同一时间，互联网科技担当起了桥梁的作用，连接起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群体。
　　这两年，拆迁、土地征用成了农民最喜闻乐见的事，在土地上讨生计的传承断了，中年人拿着土地换来的钱，借助互联网开始新一轮的“房事”竞争。
　　舅舅那一代人曾以养鱼为生，浩浩荡荡的养鱼大军离开故土，将江南水乡的养殖技术带到了上海这个大都市，曾几何时，上海居民餐桌上的鱼，都出自菱湖人之手。
　　年纪渐长，老一辈干不动了，下一代大都不愿意传承这门劳苦的养殖技术，眼看传帮带要断的时候，也有一两位年轻人站出来，回乡承包起上百亩的鱼塘，借助更科学的养殖方法减轻了人力，还帮村委会出谋划策发展农家乐，建起钓鱼台，在微信群里招揽外地游客来此垂钓野炊，为全村人增收。
　　这时，更大的跨越也正在发生。村子里的土地被征用，舅舅一辈拿到了不菲的拆迁款，眼看故事的走向是农民离开土地，离开鱼塘，在城里分到了几套拆迁房，安享晚年。
　　出乎意料的是，舅舅们居然拿着拆迁款，合伙在网上拍下了多套法院拍卖房，做起了房产投资。原本一个不被本地人看好的老楼盘，搁置多年卖不出去的房子，竟然被一抢而空，通过拍卖的方式盘活了闲置的房源，舅舅们也从中尝到了甜头。
　　2018年，整个宏观经济环境不好，却兴起了不良资产行业。随着淘宝拍卖、京东拍卖等互联网拍卖渠道获得法院的认可，在网上拍房子竟然成了潮流，并迅速在三四线城市兴起一股风。
　　借助互联网这个工具，舅舅们从旧职业中出走，并迅速在新群体中找到了立足点。
　　互联网科技到底会拉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会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呢？
　　如果人们被动地接受互联网科技带来的变化，这个距离无疑会被拉大，有些职业终将被淘汰，有些人终将被折叠。如果人们发挥主观能动性，让互联网科技成为推动自身进步的工具，让互联网科技成为不同空间之间的桥梁，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有望被缩短，折叠的空间才有可能被展开、铺平。
与大城市“同步”的小城 互联网巨头的新市场
记者：丁晓东家乡：江苏省盱眙县
故乡印象 我的家乡在江苏省盱眙，隶属于淮安的一个县城，如果你爱吃龙虾，或许你会听过这个地方，盱眙龙虾远近闻名。但更大的可能是，你会把盱眙这两个字误读成“于台”，不认识的汉字读半边，在这里行不通。盱眙位于淮河下游、洪泽湖南岸、江淮平原的中东部，盱眙汉代建州，为唐宋名城——古泗州州府所在地，境内曾出土过世界最早的彗星运行图和战国时期的陈璋圆壶。
　　和所有的三四线城市一样，春节期间，大量游子返乡，假期结束后，又各自离开故土。网购、短视频、新零售、VR……大城市的现代化科技这座小城都有，它在与大城市日益同步，在发展过程中诞生出不一样的小城特色。
电商新零售的逆袭
　　我的高中同学曹阳（化名）在新年期间订了婚，新房尚在装修中，假期期间，他喊我一起去选购家电。在盱眙购买家电，绕不开苏宁。除了苏宁广场等线下渠道外，苏宁易购还与大润发等超市合作，开辟专门的电器销售区。
　　尽管电商以比线下店“便宜”的名头起家，但实际看来，现在线下渠道的价格甚至低于线上。走进苏宁广场，到处都贴着“好年货，去苏宁”的宣传广告，1月21日到2月4日期间，扫码即可获得4张满999元减100元的苏宁优惠券；此外，凭火车票、汽车票等返乡证明还可额外享受50元购物补贴。店内的许多商品也都标上了折扣价，大多比原价便宜二三百元。但这些“明面上”的折扣还是很难让小城的消费者满意，于是导购员会给出比线上更低的价格，这样消费者有一种“买到就是赚到”的感觉。
　　不过，苏宁一家独大的局面，估计不会持续太久，京东家电已经看上了县城市场。在盱眙的不少乡镇，都有了京东家电的影子。
　　盱眙有两个乡镇，分别叫管仲镇与鲍集镇，相传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管仲与鲍叔牙两人之间的友谊，京东家电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为了更好地了解盱眙的家电市场，我去了位于鲍集镇的一家京东家电，并认识了老板杨先生。
　　春节期间，京东家电内的客人并不算多，但是电器齐全，10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摆放着洗衣机、电视、空调、油烟机、冰箱等常用家电。杨老板开京东家电已经两年了，虽然他没有透露具体的销售额，但表示店内的生意一直很不错。“镇上的人购买家电还是更愿意实地体验再下单，最重要的是，店内不少商品的价格比京东线上价还便宜，并且免费送货上门，还负责安装。不过京东家电的店比较少，知名度还是差了一些。”在杨老板的店内，记者发现京东线上标价2499元的三洋10公斤变频滚筒洗衣机只要2299元，京东线上标价3099元的长虹液晶电视只要2799元。“京东有时内部会搞一些活动，我们代理商可以以活动价购得一些电器，然后再把这些电器以比线上更便宜的价格卖出去。”杨老板告诉我，“对于店内没有现货的电器，用户下单后会由宿迁的仓库统一发货，京东物流免费配送，大概一天的时间便可到达，但价格只能按照线上价。相较于传统家电店从厂商到代理商到商店再到客户的层层提成模式，京东家电减少了层层代理商，从京东直接销往客户，价格都比较实惠。”
　　虽然价格实惠，但京东家电相较苏宁易购的数量与店面都小了不少，想要在盱眙这座小城彻底打开市场，京东家电还需要时间和用户的沉淀。
被短视频和拼多多包围的小城
　　往年，表弟总是手机不离手，《王者荣耀》这些手机游戏对他有太大的吸引力。但今年回家，我发现他变了，经常会看着看着就爆发出一阵笑声。我凑近一看，才发现他在看快手上的短视频。“以前放假了就玩游戏，现在是玩游戏累了就看一会短视频，然后继续玩游戏。”姨妈告诉我。这个习惯甚至影响了姨夫，堵车的时候，姨夫也会打开抖音或者快手，看一看搞笑短视频。
　　盱眙对烟花的管控并不严格，在这里，放烟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表妹今年买烟花的时候，买了许多份一样的，我问及原因，她告诉我好看的烟花一定要多放几个，不是为了多欣赏美好的瞬间，而是为了拍抖音拍出更好的效果。
　　得益于中国移动支付的突飞猛进，盱眙的移动支付很便捷，用微信发送新年红包早已成了常事。大年三十的晚上，家人们习惯在微信家族群里发几个红包。但今年过年期间，出现在家族群里的，多了几个姑妈发的拼多多链接。
　　拼多多的影响力远不止家族微信群，刘颖（化名）是我的初中同学，大年初四的时候刚刚订婚。就加了未来丈母娘的微信，丈母娘当天就给他发了拼多多的链接让他一起参与团购。虽然拼多多因山寨产品饱受质疑，但小城人主要购买一些水果零食、牙膏、洗衣粉等日常用品，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在这个小城，便宜才是购物的首要考虑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