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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筹浮世绘:

被消费的善心和有利可图的欲望

  

IT时报见习记者孙鹏飞IT时报记者李丹琦
  当爱心被消费,对陌生人的信任感开始消融。逐渐僵硬的内心,能否再度恢复最初的柔软?
  11月30日,梨视频曝光了水滴筹在超过40多个城市的医院派驻地推,实行末位淘汰。地推人员在医院扫楼式寻找受助者,引导患者发起筹款。据报道,他们并没有核实患者病情、经济情况等信息,而是随意填写筹款金额,鼓励患者大量转发筹款信息。
  这本是一个充满着善心的行业,却似乎变得“有利可图”。
  12月2日下午,水滴筹发布声明,决定调整地推人员的绩效,以最终过审合格通过率为依据,考核围绕筹款全过程,侧重项目真实合规和服务质量维度。而对于地推人员的提成,水滴筹表示,“提成”为自有资金支付给线下服务团队的酬劳,并非来自用户筹款。
  事实上,由于担心部分底层的受困人群无法得知在线医疗众筹这一途径,地推人员应运而生。只是这一次,地推人员的行为,将水滴筹推向争议的中心。
  医疗众筹本是为了帮助因病返贫家庭走出困境,只是在商业、利益的交织中,监管缺位的现状下,原先设定的轨迹,似乎出现偏离。
慈善的初心
  水滴筹所在的水滴公司创立于2016年4月,其创始人是美团的10号员工沈鹏,曾任美团业务发展总监、美团外卖全国负责人。无论是千团大战还是外卖业务突围,美团不断占领市场份额,靠的是一支地推铁军。沈鹏曾带领过超6000人的地推团队。
  在水滴公司成立之初,沈鹏挖走多位有美团工作经验的员工。一同带入水滴公司的,还有地推基因。水滴筹联合创始人徐憾憾曾向媒体透露,水滴的地推团队主要切入大病病人集中的医院。
  互金从业者李珊(化名)曾对水滴筹的业务模式有过不解。在她看来,一些真来自社会底层的受助者,可能不会使用像水滴筹之类的医疗众筹平台,甚至可能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平台能够帮到他们。
  地推的诞生,原本弥补这部分缺陷。沈鹏曾表示,水滴筹有三百多个片区经理,管理1.6万多个志愿者,覆盖了中国400-500个城市,“水滴筹的获客成本很低。”
  据悉,水滴筹的地推人员主要通过与医院签订战略合作,进院指导患者筹款以及在医院边上租赁空间做服务站,来开展工作。
  出于对平台的好奇,认为这份慈善性质的工作能够帮助一些病人及其家属,2017年,曾文(化名)成为一名水滴筹的地推。“你能想象到病人和家属有多绝望吗?”他看到过一位尿毒症患者,因为生病导致家庭支离破碎,最终夫妻以离婚收场,一无所有。
  在工作过程中,曾文体会到,人一旦走到向大众求助筹款的时候,已经放下了包括面子的一切,想到的只有救助自己和自己的亲人,“这是普通健康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25岁的李潇(化名)是新疆某县城的一名公务员。11月下旬,她因持续高烧不退,最终在省会城市医院确诊为嗜血细胞综合征,目前仍在接受化疗。她表示,地推人员主动为其推荐水滴筹募资。
  一位血液症患者也向《IT时报》记者反映,水滴筹等多家众筹平台的工作人员会隔三岔五地来到其所在医院的血液科分发名片。“之前病友群里也有地推进来,天天发需要帮助筹款就联系他的消息。”她也众筹到50万元医疗费,渡过难关。
变味的流量
  的确,医疗众筹平台的诞生,给因病返贫家庭一条通道。而平台地推员的工作,多了一份慈善的味道。
  只是,当善心被提成和业绩压力裹挟,会变吗?《IT时报》记者在斗米上发现一则在去年下半年水滴筹发布的地推人员招聘信息,薪资为每单100元,每天收入无上限。而在当月完成25个筹款任务,另外奖励500元。工作地点为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不止光鲜的超额提成,地推员还会面临业绩上的压力。据梨视频报道,每个月水滴筹的地推人员最少得完成35单,若无法完成绩效,摆在面前的命运,只有被淘汰。
  这似乎为地推员为完成指标,不加审核上传信息埋下伏笔。
  在一位地方金融监管单位人士看来,地推人员的一些举动,反映的是平台过度追求市场占有率,同时其表示,平台方面的考核制度,也存在一定的问题。
  但曾文认为,如果水滴筹这类带着公益性质的平台,以不断支出来帮助别人,它的业务模式是不持久的。
  水滴筹业务并不赚钱。而从水滴筹获得的线上流量,被业内人士认为导向水滴互助和水滴保业务中,这两项是水滴公司的重要收入来源,“毕竟这是一家商业化的公司。”
  水滴互助是水滴公司的互助产品平台,以“一人患病,众人分摊”为原则,类似于相互宝。官网显示,用户要升级百万计划,要充值59元,其中30元作为年费,其余29元作为账户余额参与分摊。
  水滴互助客户表示,升级后的互助计划最高可以获得三次互助,每次相隔最少3年,最高可获捐150万元。“2019年升级后的用户预计年承担分摊费用为每人160元左右。”目前水滴互助有8000多万会员,累计为8155个家庭划拨互助金超过11亿元。据媒体此前报道,水滴互保会按赔付金额收取8%的手续费。
  水滴保则是水滴公司的保险超市,提供多款保险产品供用户选择购买。
  据公开数据,目前水滴全平台独立付费用户数超过2.5亿,且“水滴保”业务复购意愿高达73%。
  多位曾在水滴筹平台捐款的用户向《IT时报》记者反映,当看完重病患者的窘境后,他们在情绪上会受到感染,有过购买重疾险、参与水滴互助的念头,有的已有行动。
“填空式”筹款
  前述地方金融监管单位人士认为,公司运营方面本身存在的道德风险,审核不到位,加之监管真空,是医疗众筹行业乱象的根源,“但至少,平台还是帮助到了不少人。”
  而大众的质疑在于,“是不是真的借不到钱?”“真的得了这个病吗?”“还值得相信吗?”
  日前,《IT时报》以众筹受助者的身份联系到了一位水滴筹的筹款客服,其称发起筹款只需要一份医疗材料,“材料上有患者姓名和疾病名称即可”。其表示,除了诊断证明、病情说明书、出入院记录等文件,甚至是带有疾病名称的床头卡和手腕带也能够成为证明材料。
  此外,水滴筹还会为用户提供筹款说明的模板。求助者一段段饱含着苦痛和无奈的文字,动人的标题、情绪化的表述,实际上可能是一道填空题。
  筹款客服为记者发来一段模板,其中包含“亲朋好友该借的钱都借了,实在无力承担后续费用”等句子。然而在整个交流过程中,他并未询问过记者及亲友的财务状况,更未确认是否真正存在难借到钱的情况。
  “只要把模板上打X的地方填上相关信息就好。”他建议道。
  或许,这里滋生出一个真假难辨的江湖。
  陈凯向《IT时报》记者分享了一个身边的故事。他的发小去年因从三楼坠落,导致颅骨骨折、蛛网膜下腔出血。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周之后,发小的家人为其进行了水滴筹。
  “这样的做法是在浪费资源和爱心!”据陈凯透露,当时发小受的是工伤,公司方面已经承认,并提出了一次性赔付的方案。
  张乐(化名)是甘肃某县城的一名妇产科护士,她见证了一场闹剧。2018年,一位孕妇剖腹产下一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孩。小孩子出生后身体状况不稳定,在第一次抢救后,这对夫妇在水滴筹上发起了筹款。“孩子最终没了,但这笔筹款还在继续。”据张乐透露,这对夫妻后续因为分钱,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以离婚收场。
  似乎消费大众的善心,成为一些受助者的赚钱方式。
  一位杭州的医生向《IT时报》记者反映了这样一种情况:她曾遇到一位开着宝马,名下有好几套房子的病人,在水滴筹上发布了众筹信息,“要知道她之前买房子是全款付的!”
  在此之后,这位医生不再相信朋友圈的爱心捐赠链接。李珊也是。
  在李珊的认知中,这些骗助行为背后,反映的是部分受助者“贪小便宜”的心思,摇尾乞怜,企图令周围人“买单”,正如“每个中国人给他一元钱,就能成为亿万富翁”的逻辑。另一层意味是,有些求助者明明可以向亲戚借钱或向银行借贷,但他们选择的这条捷径,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
谁来把关?
  《IT时报》记者注意到,在水滴筹App用户协议第一条“平台服务”中提到:“个人大病求助不属于慈善募捐,信息的真实性由发起人、求助人自行负责,赠与人需要独立审慎判断,做出是否赠与的决定。”
  而在第三条“风险提示”中提到:“赠与人清楚对个人大病求助项目的支持是出于对发起人、求助人的信任及认同。赠与人同意自行承担赠与行为相关的全部风险及法律后果。”
  此外,水滴筹在“特别提示及确认”中提到,“平台作为居间方,并不是发起人、求助人或赠与人中间的任何一方,使用平台产生的全部法律后果由发起人、求助人、赠与人自行承担。平台不对个人大病求助项目做任何形式的担保,对于因个人大病求助项目发生的一切纠纷,由发起人、求助人和赠与人之间自行解决。”
  这意味着募捐风险,由受助人和捐助人自行承担,平台似乎保持一种第三方中介的立场。其实不然。
  部分地推人员的随意填写募捐金额等行为,平台客服不加以审核,急匆匆让募捐项目上线,水滴筹方面又该做何解释?“水滴筹的协议具有甩锅的嫌疑,”北京德和衡(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孙万松告诉《IT时报》记者,水滴筹作为信息发布的平台,对于平台发布的信息具有审慎、审核的义务。通过水滴公司在平台上进行营利,更应当对相关信息进行审核。
  孙万松表示,水滴筹平台制定的用户协议,属于格式条款,对于单方免除自身责任的条款应属无效,大多数用户在新注册某App时,鲜少会关注到用户协议。水滴筹作为平台方,参与了整个项目筹款全过程,用户在使用平台产生的全部法律后果,平台方也应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此外,《IT时报》记者注意到,在水滴筹官网中的失信筹款人黑名单中,2019年有2位,而2018年度,有19位失信人上榜。这其中有“段子手”的身影,有受助者的募资理由是丈母娘见穷小伙没钱买车。
  只是,失望之后,你还会在朋友圈的医疗众筹平台上捐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