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09版
　　进厂之后，她才明白女工有多不易。三班倒，既要技巧又要体能。她在筒子间每天得推着几十斤装纱线的小车来回移动，不停地掰动铁手柄。有时候做完事，她就拉一个麻袋，躺在车间弄堂里睡觉。
　　那天在车间醒来的时候，她发觉周围有些不对劲。车间里空荡荡的，竟找不到一个工人。她独自晃悠了一阵，视线突然被纱线堆上一个黑色的物件吸引。她把它拿在手里掂量，那东西呈长条形，十分扁平，约莫一只手的大小。它一面漆黑，另一面上有几个黑色的小圈，正中间还画着“5G”的字样。不知触到了什么，那黑色的一面倏地亮起来，叫她吓了一跳。
　　神奇的是，那发光的一面竟然像眼睛一样，映出的全是她看到的情景，工厂的门窗、墙面、机器在这双“眼睛”里轮番流转。她好奇地捏着它，双脚开始往门口走去。
　　可当她走出工厂大门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彻底呆住了。
　　黄浦江对岸无数高楼耸立，简直要冲进云霄里去。滨江也不再是熟悉的样子。原本这里的厂区全是封闭的，彼此间隔，现在她却能一眼望到岸线的尽头。以前从来没有人会在江边走路，可此时她看到好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沿着滨江漫步。他们手里还举着她看不懂的“长枪短炮”，对着她身后的工厂指指点点。这些陌生的情景无不令她害怕。
　　不知不觉，她走到一堵衰败的砖墙前，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可以看见后面同样残缺的厂房。每隔一段，墙面上就会挂一张照片，她凑近了看，发现照片上说的都是瑞镕船厂，1900年由德商所建的船厂。“这才几年，怎么就这么破了呢？”她疑惑地想。
　　手里的东西突然震了一下，继而有声音传出。她低下头，惊讶地在手中看到了船厂的景象，就像是墙上照片的补充。长条形的“眼睛”似乎和她站在相同的位置，但她看到的依然是完整的厂房，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车间。当画面转向江边时，那双“眼睛”里也没有她触目所及的高楼大厦，反而映出一艘几百吨的客货船下水的景象，那是她在滨江见过为数不多的壮观场面。
　　她注意到，画面左上角同样有一枚“5G”的标志，在“5G”的旁边还有数字在不断变换，这会儿她看见“129B/s”，一转眼又变成了“24B/s”。跟着手中这个怪玩意儿的视线，她继续沿着滨江前行，走过一条好似船只甲板的木头栈道，这里紧挨着一片漂亮的英式建筑，她认得那是20世纪建成的英式水厂。再往前走，一组“锈迹斑斑”的纺织车模型又闯入她的眼帘，背后的坡道上印着“纱厂廊架”几个字。那一刻，她依稀又听到了纺织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与此同时，长条形里也在不断映出水厂和纱厂工作时的情景。她在画面里看到好些认识的女工，她们就在刚刚的筒子间里忙碌着。熟悉的噪音伴随着画面一并灌入她的耳朵，她甚至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她突然有点喜欢手中这件画有“5G”的怪玩意儿了。本以为掉进了什么陌生的陷阱，可是透过它的“眼睛”，她又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还躺在睡觉用的麻袋里。“原来前面那些奇怪的见闻都是梦啊。”
　　而她不知道的是，方才梦中经过的纱厂廊架正伫立在近百年后的杨浦滨江，迎着11月的寒风岿然不动。陪伴着那些纺机的，还有几位裹着头纱的女工雕像。一部崭新的5G手机“端坐”在其中一位“女工”的手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曾经一度穿过共和国的流金岁月，在这条被改造成风景区的工业锈带上稍作停留，留下了一抹秀色。